飞飞

【高史】2：奔赴

15

高城最近几次寄往佳木斯的信件皆数被退了回来。

他心里发慌，面对史今，以前他怕对他不住，没能把他留在部队，如今还是怕，怕他们不再像以前日日陪伴，更加留不住他。

他已经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，连甘小宁和马小帅都品出了些不对味儿。

马小帅问：“你说，咱连长这是咋了？”

“依我看，连长这是得了相思病，”甘小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

16

高城冲到团长跟前说要请假，团长看着他，“你哪根筋搭错了，这一年都请两次假了，这不像你啊？”

“没怎么，就是有事儿！”

最终是给他批了假，他再次搭上了去黑龙江佳木斯的列车，从南往北，路上风景不停地变化。

坐在车厢里，跟上次的心情有些不一样，上一次，他给史今打过电话，他知道史今在等他，这一次，却联系不上那混蛋玩意儿了。

一路上，实在无心和上次一样欣赏窗外的景色，只是心里头空空的，往上悬着，怎么也放心不下去。

心头绕着太多的愁绪，一会儿火气腾腾，一会儿又忧心忡忡。

气结于心，火烧火燎的，他想着，等抓到史今儿，一定把他拖出去毙了。

17

他跟着地图找到史今做导游的旅行社。

“请问史今在吗？”

“你是？”

“我是他战友。”

“嗷，他没跟你说嘛，他已经辞职。”

“辞职？！”

高城震惊地半天说不出话，气得他简直想把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人揪出来打一顿。

“他什么时候辞职的啊，你知道他辞职之后去了哪嘛？”

“走了得有两个月了吧，至于去了哪就不知道了。”

高城从旅行社出来，双手叉腰，吐了口浊气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，又气势汹汹地冲到史今儿老家去了。

18

“连长？”

泥泞的山路上，高城一路瞅着一家一户的门牌有些踌躇，他还在一家门口犹豫，就听见那温和又充满惊喜的声音。

他转过头就看见不远处那人，人畜无害的人对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。

他气得睁大眼睛，眉头冲天，五官凑在一堆，几个跨步就到了他跟前儿，双手用了点儿力掐住他的脖子，轻轻摇晃着他的身体，“跟我玩儿失踪昂，史今同志！”

史今缩了缩脖子，被掐得咳了几声。

高城气呼呼地松开他，顺手薅了一把他的头发，“今儿？”

史今没有再笑，“在呢。”

“出什么事了吗？”

“家里有事儿，我奶奶死了。”

看着史今的表情，淡淡的语气惹得他心猛地一缩。

从前，高城总是相信“没有人能真正的与你感同身受”这句话的，可只要遇上史今，那些他坚信的清醒理智的话语就通通都不作数了。

看着史今低垂的眉眼，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，他就跟着难过极了。

“连长，这段时间家里太忙了，写信还得送到村口去寄，所以……抱歉啊，还让你跑了这一趟。”

“说什么呢，是因为我，怪我的，是我让你等太久了！”

19

山间的田里种着农作物，田间被踩出一条条秃秃的田埂，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窄窄的田埂上，阵阵微风，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
“今儿，那你辞职之后干嘛去呢？”

“嗷，”说到这里，史今笑了笑，一副邀功要表扬的样子，“连长，我要当警察了，我自己看书考的，帅吧？”

高城点了点头，真诚的样子让人难以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，“特别帅！”

接着又有些骄傲，“从钢七连出来的兵，到哪都是尖子。”

史今翘着嘴角，高城有些无奈，“别笑了，今天笑得比哭还难看。”

“导游挺好的，怎么就要去做警察呢？”

“导游是挺好的，可我不喜欢，退伍之后，想了挺久的，我想做什么，我能做什么，我该做什么，”史今看向他，“连长，除了警察，我想不出别的。”

他说得郑重，高城听得心尖儿发酸。

20

史今蹲下坐在田坝边儿上，高城也跟着坐下。

“我是家里的老四，日子穷，多个孩子多张嘴，我一出生，大家都得少口粮，没人希望我能出来，但还是出来了，所以，我在家一直没啥存在感。”

“很小的时候，一年冬天，天黑得早，大哥二哥跟着爹娘干活去了，三哥还在上学，奶奶好像是去乡上买东西去了吧，留我一个人在家，从床上醒过来，屋里黑黢黢的一片，叫爸爸，叫妈妈，叫奶奶，全家人都叫完了，就是没人应，我起床哭着跑出去，路上也黑，摔了个狗啃泥，不知道为啥，反到止住了哭泣，但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，奶奶回来了，拍拍我身上的泥，拉着我回了家。”

“后来，长大了点儿，我也去上学了，很没有安全感，每天早上走的时候都会跟奶奶说，晚上等我回家昂，诶，还真的，好多年，我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，奶奶都在家。”

“那天，我刚考完期末考试赶着回家，家里人都在，就是奶奶不在，她可能觉得，我就是想回家的时候家里有人在就行，最早的时候可能是这样，但这么多年了，我只习惯奶奶在家等我，就不太高兴地坐在奶奶回家要经过的路口边儿上，明明看见奶奶来了，就是低头装作没看见，奶奶就过来问我，'老四，你咋坐在这里，' 我不理她，她才知道我不高兴了，现在想想，觉得当时自己还挺矫情的，现在都不能想象我竟然还会这样，然后奶奶从她背的口袋里，拿出一件新棉袄，她说，'快过年了，给咱们家老四买了件儿新衣裳，' 当时很意外，因为打小就是穿哥哥们的衣服，现在有了件新衣服，觉得可洋气了，虽然我知道爹妈也很爱我，但那时候，我是第一次觉得我在这个家里被重视着。”

史今笑了笑，“连长，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？”

没等回答，他又继续说道，“后来，我更大了些，都上初中了，那天，城里的亲戚请吃酒，他们进城前，我们家里帮过他们，专门开车来接的，我在学校，其实那时候已经长大了，就算奶奶不在家也不会不高兴，顶多觉得空落落的，一家人都去了，就奶奶在家等着我，我们家穷啊，难得可以沾光吃顿好的，可她就是没去，在家等我吃晚饭，回家之后，我说挺希望她能去的，就算一个人在家也没关系，但奶奶说，'就算吃得再好，奶奶也只想跟咱家老四吃饭。'”

史今有些哽咽，高城心疼地揉揉他的鬓角，“今儿……”

接着又抬手搂住他的肩膀，时不时又捏捏他的后颈。

沉默地陪着他半晌，高城才开口说：“我小时候喜欢余光中，也没读过其他的，就是记得上学时，学的那篇《乡愁》，他说，小时候，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，我在这头，母亲在那头。长大后，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，我在这头，新娘在那头。后来啊，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，我在外头，母亲在里头。而现在，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，我在这头，大陆在那头。”

“可能是觉得感同身受吧，很小的时候，我妈就不在了，所以读到'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，我在外头，母亲在里头'，就很想哭，我也确实哭了，很想我妈，但你知道我的，我才不会让别人知道我哭了，所以，只能在课堂上忍着声音，偷偷抹眼泪。”

史今眉眼和嘴唇都弯成弯月，“这倒是，连长，你有时候真的很傲娇，但觉得还是蛮可爱。”

什么？！

高城不能忍，薅了薅史今的头发，“可爱？三班长，我那叫酷！”

“好好好，我的酷连长。”

史今温顺的样子，无可奈何纵容又疼宠的语气，让高城觉得空气瞬间弥漫着暧昧，忍不住凑上去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唇角。

史今脑袋微微往后仰了仰，身上发烫，耳根发红。

微风从他们之间穿过，村里矮房上烟囱上冒着袅袅炊烟。

高城看着他，眼神清澈明亮，对于喜欢他这件事，坦荡得不行。

21

其实，这不是他们第一个吻，第一个吻已经是很多年前了，但高城不记得。

一次成功的演习后的庆祝，大家喝得醉醺醺的，回宿舍时，史今和伍六一走在一起。

高城跟在他们身后，如果眼睛可以喷火的话，他怕是已经将三昧真火发射到史今身上，醉意让他随心所欲，从后面揪住史今的衣领，就把他拽到自己跟前儿。

史今对上他迷离的眼睛，“连长，你喝醉了吗？”

“没醉，你，你陪我。”

说完就拽着史今走，史今只得回头对六一嘱咐，“那六一，你先回去休息。”

又是坐在训练场。

高城有些落寞，自打史今自己去招兵以来，他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自己手底下的兵上，剩余时间还得加强自己的训练。

虽然还是日日见面，但总觉得不如从前了。

“连长，你不高兴吗？”

“我没有，三班长。”

高城捧住史今的脸，忍不住笑了笑，“三班长，你像一只小狸花，乌漆乌漆的，作战模拟的时候，脸上黑黑花花的，更像。”

这是嫌他太黑了？！

史今正准备说话，就被堵住了嘴，高城软软热热的唇贴上来，他猛地瞪大眼睛，接着手撑着地就开始往后退，又被死死搂住腰，然后被拖了回去。

半响，他觉得他马上就要缺氧撅过去了，高城才终于放开了他，“三班长，好困，晚安！”

说完，立马就倒在史今肩上睡了过去。

史今想暴走，大晚上把他拉出来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，还没个解释就睡着了，居然睡着了！！现在还要他把他背回去。这世界还有天理嘛？！！

第二天，高城醒来感觉到一阵儿宿醉导致的头晕，但起床号响了，又不得不爬起来。

训练场上，他呼叫史今，“三班长，过来！”

“是！”

史今跑向他，在他身边立定，眼睛时不时往下往上向左向右瞥。

高城一张大脸凑近他，脑袋随着他的眼神四处晃，又一脸审视，“三班长，你，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，眼神怎么这么飘忽？”

史今差点背过气去，得，这还怪在他头上了。

看着高城一副坦然的样子，便知道他是不记得喝醉后的事儿了，不由地松了一口气，但心头又划过一丝遗憾，理智让他必须装作没啥事儿发生的样子。

22

这一次的吻比真正的第一次轻柔，蜻蜓点水，仿佛一片羽毛飘过，惹得嘴唇痒乎乎的。

唇瓣分开，两人都有些懵地四处望望。

“那，那啥……”

高城不知道说啥，张口又紧张得磕磕巴巴，一句话没出口就没出息得自动闭了嘴。

良久，终于想起了点儿话题，“那，那啥，关于乡愁，我，我刚刚还没说完呢。”

“后来，嗯……后来，”高城大脑飞速运转，组织着语言，“对，学了历史，上了军校，反而对最后一段更有感触了，因为对母亲感受很淡，对祖国和脚下的土地反而浓烈，因为从小到大，我都没有离开过这里，所以，三班长，我特别能明白你为什么想做警察，我想，这是因为信仰。”

他点了点头，对自己的话表示肯定，“对，就，就是这样。”

“你说呢？”

史今对他一笑，“对，是信仰！用三多的话来说，这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儿。”

23

“老四，吃饭了——”

远处传来呼唤的声音，又在山间荡起一些回音。

史今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，“连长，一起吧！”

高城有些惊喜，“好，好！”

赶紧起身跟上史今。

“这是？”家里人有点疑惑，怎么出了一趟门儿，带回来一大活人儿。

“这是我在部队时的连长，现在是副营长。”

史今父母热情地招呼他，“首长好，进来一起吃个饭吧，没做啥好的，您别嫌弃。”

“我，我不是首长，我就是史今的连长，我们是战友，叔叔阿姨，你们叫高城就行了。”

“那怎么行，你是今儿的上级。”

本本分分的老爹着实觉得直接叫名字不大妥当。

“史今已经退伍了，我们现在就是战友，是朋友。”

“爸，就叫名字吧，你叫其他的，我们连长也觉得不自在。”

家里来了客，难得倒点酒出来喝。

“那我就叫你名字了，高城？”

“好。”

史爸给高城掺了一杯，笑着端起酒杯，笑起来跟史今一个样儿，慈善祥和，“感谢你们在军营对我们家老四的照顾，给你们添麻烦了。”

高城赶紧跟着举起来，边说边笑盈盈地看向史今，“不麻烦，史今是我最好的兵。”

饭桌上，高城和史爸聊得愉快，气氛高涨，但大多数都是高城说得起劲儿，让史今差点觉得这他下一秒就要醉得胡言乱语。但连长酒量一斤，这才哪跟哪啊？

24

晚饭后，高城被一家人留下来住一晚。

他有点不好意思，假意推脱，实际上期待得不行，“不，不用了。”

史妈双手摸了摸围裙，“那么晚了，咱这边没啥进城的车，你就留下住一晚，跟老四挤一挤。”

还可以跟史今挤在一起？！简直了！

他心里更加澎湃，面上又不显露出来，礼貌地道谢，“那行，麻烦叔叔阿姨了。”

“不麻烦，不麻烦。”